夏钟馨

　　本人生于多伦，50 年后重返故乡，勾起了许多对少年时代的回忆，其中对前苏联红军烧毁汇宗寺印象极深，但和朋友们谈及其原因却说法不一。出于兴趣，参考了《多伦县志》《多伦文物古迹》和其它有关资料，走访了一些了解情况的有关人士和亲朋好友，写了《汇宗寺被毁的前前后后》一文。但对其中国民政府宣布承认外蒙古独立的时间和有关情节，印象十分模糊，未能说清。据汪宇燕、何明编著《苏联出兵东北始末》（湖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2 月出版）现予以补充。蒋介石知道了《雅尔塔协定》的内容后，很生气。开始还想依靠美国来帮助解决外蒙古等问题。但1945 年6 月17日蒋介石听了美国新任总统杜鲁门对宋子文谈话 “一旦苏联参加对日作战，那么美国政府对于《雅尔塔协定》不能不给予支持。”后，意识到在美、英、苏三国订立《雅尔塔协定》后，这条路已走不通了，必须、也只能和斯大林直接打交道。于是蒋介石对宋子文说道：“看来，不能指望美国人了，我打算派你到莫斯科去，同斯大林签订一项条约。”当时，宋子文任行政院长兼任外交部长。随后宋子文、蒋经国等人奉命于6 月30 日到苏联请求出兵东北，与斯大林进行谈判。7月2 日会谈中，斯大林把他、罗斯福和丘吉尔签字的《雅尔塔协定》往宋子文面前一推说：“┄┄请你发表意见，但要在罗斯福总统签字的基础上进行。”宋子文禀照蒋介石的旨意，首先回避外蒙古问题：“6 月12日蒋总统已经和彼得罗夫大使谈过，现在不能解决外蒙古问题。我想，我们应该把这个问题暂时搁置起来。”斯大林一听就火了，以盛气凌人、不可辨驳的口吻说：“中国必须承认外蒙古独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7月7日会谈时，斯大林一开口就直入主题：“如果外蒙古问题得不到解决，也就不可能讨论中苏条约的问题。”宋子文说：“如果一个中国政府承认外蒙古独立，没有不垮台的。”可斯大林管不了这么多，大声嚷道：“我们绝不能同意。苏联政府出兵参战，自然是为了拯救苦难的中国人民，但我们决不能白干，是要报酬的！”宋子文以未接到政府意见，本人无权决定为由，没有答应。斯大林一脸不高兴：“你不能作主，那你来干什么？”宋子文以试探的口气说：“我们代表团的意见是让外蒙古实行高度自治┄┄”斯大林要的并不是外蒙古高度自治，他接着提出了四个协定草案：一、中东铁路和南满铁路的协定；二、旅顺口和大连的协定；三、中苏和平友好协定；四、外蒙古独立的声明。宋子文看了草案不敢接受。7月8 日就外蒙古问题，蒋经国以其父的“非正式代表”身份去找斯大林讲理，结果如前所述，也是一样。由于斯大林的强硬态度，加之美国又不愿干涉，蒋介石在外蒙古问题上只好妥协。至此，外蒙古问题才有了突破。
　　蒋介石电报指示，在会谈中还有三个问题切盼苏联政府予以答复。这三个问题是：第一、保证东北领土主权及行政之完整。中国和苏联共同使用旅顺港，大连港辟为自由港，期限均为20年。但旅顺的管辖权属于中国，以期中国在东北之主权行政真正能够完整。中东南路干线由中苏共管，利润均分。铁路所有权归中国，铁路支线及铁路本身以外的事业，均不包括在共同经营范围之内，期限均为20年。第二、阿尔泰山脉原属于新疆，应仍为新疆之一部。第三、中国共产党有单独的军事及行政组织，以至军令政令未能完全统一，深盼苏联只对党中央政府予以所有精神上与物质上的援助，苏联政府对中国之一切援助，应以党中央政府为限。
　　电报还说，外蒙古问题系中苏两国关系的症结所在，为了中苏共同利益与永久和平计，中国政府愿在击败日本及上述各项由苏联政府接受后，同意外蒙古独立。
　　会谈过程困难多多，由于斯大林和莫洛托夫要去波茨坦开会，会谈暂时休会。7 月17日，宋子文等人返回重庆。宋子文十分烦恼，他担心，如果他在条约上签字，外蒙古就会从中国版图上划出去，他就将成为千古罪人，他不愿意这么干。他就去找蒋介石，说：“我不想兼这个外交部长的职务了，你让别人去干吧！”蒋介石自然明白宋子文的心思：“你的难处我是理解的。这回我可以让王世杰代你签字，由他来担任外交部长好了。但是莫斯科你还是要去的。”蒋介石再次派代表团到莫斯科，就是要签订一项条约。王世杰出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接过了这个烫山芋。
　　8月6日代表团抵达莫斯科。8月7日、9日双方举行会谈，而谈判极为艰难。9日，美国在日本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苏联已经出兵东北，日本投降在即。10日晚间继续会谈，王世杰急与同苏联达成一项协议。鉴于蒋介石同意外蒙古独立，斯大林在其它问题上也做了一些让步。会谈中，双方还是围绕外蒙古同新疆的边界划分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宋子文担心，如果不明确划定外蒙古边界，那么阿尔泰地区可能会被苏联当作外蒙古的一部分。因为，1911年前阿尔泰地区属于外蒙古，后来划归新疆，20 年代苏联地图上一直都这么标着。但是，1940年苏联出版的地图，则把阿尔泰地区约二十一万五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划入外蒙古。所以宋子文在会谈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斯大林呢，他也担心蒋介石以划定边界为借口，不承认外蒙古独立。他对宋子文说：“如果中国政府寻找借口，就应该直截了当和坦率的地讲清楚，何必吞吞吐吐。”他直言不讳地威胁说：“如果中国不立即放弃重新勘界的要求，内蒙古人民将会申请加入外蒙古。”。其实，这不只是威胁了，斯大林已为此作了精心和充分的准备。这只是一语道出了天机，透露出斯大林在出兵东北的同时，另一支已擅自强行出兵华北内蒙古部分地区的真实意图。且看下面的事实：斯大林说这话的时间，在1945年8 月10 日，是苏联已经出兵东北的第二天。其中，一支由苏军普利耶夫上将指挥苏蒙骑兵机械化集群，已经从北部戈壁向属于华北察哈尔省——多伦方向突击。这支向多伦进发的部队由苏军一个坦克旅、一个机械化旅、一个摩托化旅、一个骑兵师、一个近卫火箭炮团、一个防坦克旅、和一个工兵营组成，还有乔巴山元帅指挥的蒙古人民军六个骑兵师、一个航空兵师、一个装甲旅、一个坦克团及一个炮兵团联合组成，这支部队简称苏蒙联军。苏蒙联军以雷霆万钧之势，闪电般地冲破日伪防线，出其不意地挺进并在四天内就占领了属于华北的多伦等内蒙古地区。显然，这既不符合美、苏、英三国的雅尔塔协定的内容，也违背了中、苏两国政府关于苏军进入东北，帮助中国打败日本侵略者会谈中的有关约定，因此，更不是国民政府请求的，这完全是一种大国沙文主义的霸道行径。正如前面正文所述，1945 年8 月9日（农历七月初二），苏联红军派遣两架黑色轰炸机轰炸了多伦汇宗寺正殿的一角和少许附属建筑。10日（初三），苏联红军又派飞机在多伦县城上空散发用蒙文铅印的红、黄、兰各色传单。8月13日苏蒙联军即到达、占领多伦。9月烧毁、拆光了汇宗寺正殿，劫走了汇宗寺、善因寺内所有珍贵的文物，各种经卷、佛像和唐卡等。同时位于城北游家庙内的关公等神像和位于大河口黄旗营房关帝庙内的关公等神像被苏蒙联军捣毁。还有在中国的国土上，名义上作为慰问团团长的蒙古人民共和国内务部长拉木札布，竟在多伦召集各旗代表开会，宣布成立察哈尔盟临时政府。任命纳.赛音朝克图为盟长,宝日格勒为多伦诺尔旗旗长，武瑞斋为多伦诺尔苏维埃市市长。一个外国慰问团的团长哪来的这种权利。实际上，这一连串的事实说明，这是斯大林早已预谋好的一个政治阴谋。如果国民政府一旦不承认外蒙古独立时，斯大林会利用占领部分内蒙古地区实际情势，为进而侵吞内蒙古造势和国民政府对恃，逼迫国民政府作更大的让步。这就是苏联擅自强行出兵华北多伦等内蒙古部分地区的真实目的，斯大林真不愧是老谋深算了。
　　可是在8月12 日，蒋介石致电宋子文：“对于外蒙古问题须先划定边界┄┄。否则应停止谈判。”蒋介石的电报在代表团内部引起轩然大波，宋子文、王世杰都觉得蒋介石的想法不切实际。宋子文说：“停止谈判，说起来容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苏联红军已经进入东北（对于苏军已经进入并占领了华北多伦等内蒙古地区之事还全然不知！）你能把他们怎么样？还不是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点是说对了！）”“┄┄如果不谈下去，不签订一项条约，谁能保证斯大林按时撤军？他对东欧国家就提出过很多苛刻的要求，他会轻易地放过东北？”大家都觉得宋子文分析得有道理。
　　当晚，王世杰经过慎重考虑后致电蒋介石：“外蒙古问题，职等反复谈判，迄无结果，不胜惶恐。但默察苏方态度，似非蓄意与我为难，其欲借此次缔约，改进中苏关系之心，似属相当诚恳。就我方利害而言，则此次缔约，可以申明中苏关系，减少中共之猖獗，保证苏军之撤退，限定苏方在东北之权益，凡此，皆为今后统一及建国所必需，倘再停止谈判，则形势必立变，前途隐患甚大。因此我们诚恳地请您授权我们在外蒙古问题及其他一些悬案上采取应急措施。”蒋介石接到电报后，沉思了一阵，对陈布雷说：“你就这样写好了：对于外蒙古问题及其他未解决事项，准授权兄等权宜处置。”，这样就为他将来推卸责任留了后路。             8 月14日中苏举行最后一次会谈，有了蒋介石的指示，宋子文告诉斯大林：“蒋委员长同意外蒙古在现有的边界内独立。”由于中苏谈判最大障碍被清除，其他问题也相继解决。这样就准备《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和其他几个协定的中俄文文本。在《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属的当天，王世杰照会莫洛托夫，提出三点声明：苏联政府同意给予中国道义上与军需品及其他物资援助，此项援助只能给国民政府。苏联政府承认东北三省是中国的一部分，尊重中国在东三省的主权与领土、行政完整。对于新疆最近事变（指1944年伊犁、塔城、阿勒泰爆发的反对国民党统治的武装斗争，并成立了临时政府），苏联重申无干涉中国内政之意。关于外蒙古问题，苏方提出：兹因外蒙古人民一再表示其独立的愿望，中国政府声明，在日本战败后，如果外蒙古公民投票证实这项愿望，中国政府应当承认外蒙古独立，以现在的边界为独立后的外蒙古边界。当天，双方还签订了《关于中国长春铁路之协定》、《关于大连之协定》及其《议定书》、《关于旅顺口之协定》及其《协定附件》，有效期均为30年。
　　但关于撤军时间，斯大林口头上虽然答应最多在三个月内撤完。但斯大林不同意在协定中写明撤军时间一事，这样他就可以根据事态发展，按照苏联的战略利益考量，见机行事，不受条约限制。后来的事实证明，苏军撤退的期限大大超过了斯大林的承诺。
　　1945年10月初，国民政府应斯大林的再三敦促，为履行中苏条约的承诺，派***次长雷法章赴外蒙古观察所谓“全民公决”。1945年10月10日外蒙古开始全民投票，根据乔巴山的指令，每一位选民必须在投票的前一天到投票点向主持投票的工作人员陈述自己是赞成还是反对外蒙古独立。苏联通过舆论宣传，施加压力，对投票进行干预。投票时，在每一张选票上，选民必须在“赞成”或“反对”一栏下写明自己的姓名，如果是文盲，就要在选票上按手印。雷法章对此极为不满，提出抗议：“全民公决，不应该用口头的赞成或反对之方式，更不应该让表决者签上姓名，这是一种变相的独裁和恐吓！”雷法章的抗议没有用，乔巴山对此不予理会。10月20日，投票结束。此次全民公决，共收回选票48万多张，有一万余人未能参加投票。投票记录显示：参加投票者百分之百赞成外蒙古独立，无一人反对。1946年1月5日国民政府发布公告承认外蒙古独立。公告曰：“外蒙古人民于民国34年（1945年）10月20日举行公民投票，党中央曾派***次长雷法章前往观察，根据外蒙古主持投票事物人员之报告，公民投票结果，已证实外蒙古人民赞成独立。兹照国防最高委员会之审议，决定承认外蒙古独立，由行政院转饬***将此项决议正式通知外蒙古政府，特此公告。”从此，这块面积达156万平方公里的领土正式从中国版图上分离出去了。1946年2月7日外蒙古政府副主席苏伦扎巴率领代表团抵达重庆，2月13日国民政府以换文形式同外蒙古建立了外交关系，并商谈互派使节及勘定中蒙边界问题。国民政府承认外蒙古独立，消息一公布，国人为之哗然。1946年2月14日，即《雅尔塔协定》签订一周年之际，蒋介石政府披露了协定内容，举国震惊。几个月内学生罢课，上街游行事件不断发生。报刊登载大量文章，谴责蒋介石政府屈从大国压力，出卖国家主权和领土。蒋介石退到台湾后，对外蒙古问题突然后悔起来。于是就以自己没有同意为由拿王世杰当了替罪羊，不承认外蒙古独立，甚至下令把外蒙古标在台湾出版的地图上。
　　由于1946年1月5日国民政府发布公告承认外蒙古独立，斯大林对此事才彻底放心了。命令苏蒙联军1946年1 月26 日从多伦等华北的内蒙古地区撤离回国。而苏联军队在东北地区从3月中旬才开始撤离，直到5 月3日撤离完毕。
　　从雅尔塔协定以及和国民政府签约，苏联答应英、美两国，答应国民政府出兵东北，打败日本关东军到苏联擅自强行出兵并占领华北多伦等内蒙古部分地区，这些事实充分说明，斯大林的最终目的都是要迫使国民政府承认外蒙古独立。可见，外蒙古对苏联多么重要！
　　外蒙古独立这段历史给中国人民留下了痛苦的回忆。苏联对中国领土的侵占也成了毛泽东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1949年1月30 日～2月8日苏共党中央政治局委员米高扬到河北省西柏坡，同中共领导人举行了多次会谈。2月4日的谈话中，毛泽东提出了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即外蒙古问题。他以试探性的口气问道：苏联政府如何看待蒙古的统一？米高扬回答说，苏联不支持内外蒙古统一，这会使中国丧失一块很大的土地。但是，毛泽东想让内外蒙古统一后，再归入中国的版图，成为中国的一部分。米高扬明确表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外蒙古早就独立了，而且国民政府已经承认了外蒙古独立。现在，外蒙古不仅有自己的军队、文化，而且经济正在向前发展，它已尝到了独立的甜头。如果让内外蒙古统一，倒有可能出现一个独立统一的蒙古国。因事关重大，米高扬便把此事报告了莫斯科。斯大林回电答复：“外蒙古的领导人主张中国境内各地蒙古族人与外蒙古联合起来，在独立的旗帜下建立一个统一的蒙古国。苏联政府反对这个计划，因为它虽然并不威胁苏联的利益，但它意味着从中国割出一大块领土。我们认为即使所有的蒙古人联合为一个自治单位，外蒙古也不会为了在中国政府版图内实行自治而放弃独立。不言而喻，这件事的决定权属于外蒙古。”显而易见，在外蒙古问题上，斯大林对国民政府的政策和对新中国的政策是一样的。毛泽东得知斯大林的态度后，明确表示：“不拟提出关于外蒙古统一的问题。”1949年12月～1950年2月毛泽东到苏联与斯大林谈判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过程中，就从未再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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